這是德承貢紙坊創(chuàng)始人貢斌的演講。
怎么復原紙的技藝,和古人對話?從15噸的桑料,扒皮去殼,按照唐代的一張紙的數值,數據,他以古法抄造出的皮紙系列,被北京故宮博物院定為文物修復用紙。紙是紙,紙不是paper。一張中國高品質的手工紙,你真的了解嗎?
在當代,追求“高效率低成本”的工業(yè)流水線,早就可以輕輕松松超越甚至取代繁雜的人力勞動。而祖宗們留下的手藝,似乎一直都在現代化工業(yè)的挾持下夾縫生存。但總有人知道的:久遠,并不代表我們理應遺忘。
你有沒有想過,手工紙,這樣一種似乎離我們現代生活已經很遙遠的東西,依然有人,在用全部的熱忱,把它當做一生的事業(yè)。站在演講臺上的龔斌老師眼神炯炯,像是有不能熄滅的光亮在他眼睛里,他這樣形容他與做紙的緣分:“什么是命?或者說宿命,你就是為了做紙而來的。”一生投入其中,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去踐行學藝,授業(yè),傳承,并在這一次次的重復和洗練之中,咂摸到“做紙”與“做人”的共通之處,體味到至純至真的可貴。
這次,讓我們聆聽這個做了大半輩子“紙”的男人,向我們娓娓道來,他是如何復原了失傳千年的漢代造紙術。
尋找真實的自己
我們家是老北京做炮仗的,叫爆竹作坊工匠。所以說以前我們家是炸紙的,不是做紙的。
后來我的老師跟我講說,老的好的炮仗都得用好的書,那個紙做的炮芯兒才能炸的好。我父親那時候總說,我們家這些家譜,這些的工藝這些東西都沒有了。我就想我以后不想做一個沒有答案的父親,于是我就像一個問題青年一直在尋找那個答案,我只想找到那一個真實的自己。
然后我就去了貴州織金縣官寨鄉(xiāng),在那個地區(qū)的十所學校。我每年都去那邊,通過不同的藝術方式跟那些孩子做交流,我希望可以幫助他們找到,知識可以解決所謂命運,或者說改變命運,但是我發(fā)現很難。
與其知識不可能真正改變命運,我們是不是可以找到一種方法,一種屬于人的方法,或者說屬于那個地區(qū)的方法去改變他們的生活,改變他的命運,那我覺得是要有一技之長。
我在大山里邊這個過程,其實可能是一種逃避。我不愿再面對那些所謂的假,不愿意去裝。在孩子的眼里,我看到那種純真。應該讓孩子學什么呢?我認識很多的不同的朋友,有雕版印刷的,制筆的,制墨的,還有做紙的。我就想做紙這件事情容易,那我應該讓他們學習做紙。
在教孩子之前,我應該自己先學習,于是一進去就再也沒有出來。我也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命?或者說宿命,你就是為了做紙而來的。我就開始了,沒再想任何的后路。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
那什么是一張紙?或所說一張好紙?
我的一個老師漢和堂陸宗潤先生,他跟我說,只要是技術方面的,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唯一的難題是人。沒有一張紙可以滿足所有人。
同樣,夢想很多也都不是為了實現而出現的。有一些夢想,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在我們已經實現的夢想或實現的古人的這些的方法下,我們怎么能去跟古人跨越時空去對話,紙,它就具備的這樣的能力。
怎么跟古人對話,把那張紙做出來,我開始找尋各種狀態(tài),比如喝酒,醒了以后再喝。在這種狀態(tài)下,調到那個頻率,而頻道和頻道之間可以形成對接,在那里我就可以感受到。后來當我認識了我的經學老師林明先生,他說有一個非常簡便的方法,不用再喝酒了,就是所謂的學習。
學習什么呢?學習經學。
經學是我們從古至今串聯(lián)中國所有文化文明一個非常關鍵的一個通道。我開始認識到什么叫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此先后,則近道矣。在這個過程中,我就用這句話讓自己按這個方法,去做人做事。
老師也在教我去學會辨別,他說貢斌你一定記住,不是所有直立行走,在說話的都叫做人。有一些人,他說的不是人話,做的也不是人事。我們做的這個材料是給人用的。什么樣的人能用得了這些的紙張,匹配這樣的材料。
正心、正念和正道
在做這些紙也包括做人的過程中,我特別感受到正心、正念和正道。
我不知道何為正,我們就要去找那個標準。就像現在我知道了正是什么,就是午時那一道光,這就叫正。人在天地之間找到那個正,其實非常容易,但是我們怎么理解怎么運用,這是一個難的事情。
我在做了第一張紙的時候,我拿到中國制漿造紙研究院,讓他們做檢測。他們檢測說您說的材料和我們通過顯微鏡看到的不是特別一致,我們也不確定這個材料是什么。
后來我就有機緣認識了王菊華先生,她是中國的紙張纖維顯微鏡的發(fā)明者,今年87歲了。以及后來,又認識了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手工研究室的王珊,她說我們找了很多市場上的紙張都沒有一張是百分之百,純的皮料的紙張,然后我就開始嘗試做這些紙張,給他們做實驗用。
2014年我們在國家圖書館,回購了一副唐代第二早的雕版印刷經卷,它的紙張是百分之百的桑皮。2014年底,我們有了一批的桑樹,15噸的料。我們扒下來多少皮呢?就帶殼皮的。是900斤。木本韌皮纖維。
這之后,我們又手工把外頭這層殼皮和青皮去掉,留下里邊可以用于做紙的材料,最后只剩下三四百斤。
我們是按照唐代的一張紙的數值,數據,包括他的簾紋,唐代的簾紋后期它是屬于678,就是每厘米有六根到八根之間,我們選擇一個中間值七根來去編的簾子,做的簾架。
這里我想跟大家分享,我們一直說的手工藝。
我們能看到有手工痕跡的那些商品,大家都覺得叫手工藝。其實手工藝它是一個詞,但它是三個字,三個字就代表了三個層次。首先手是手作。大家要看它是否有后邊那個工,后邊的工如果到了,你在這一個十塊錢的成本后面可以加一個零。再往上的那個就叫藝,就能達游于藝的境界,那你在后邊是可以隨便加零的。
我去認識更多的高品質的中國手工藝。很多的未來一定可以能成為大師的這些的好朋友。我在研究或復原的過程中,尤其是我的林明老師,他給我了非常多的思辨,它會讓你有特別多思維上的改變。比如我們都說“口口相傳”,他說不對,“口口相傳”的是病毒,應該叫做“口耳相傳”。
所以很多現在我們看到的或聽到的很多的知識,沒有真正認識那個字。
為什么說始終不對?因為我們不是為了開始,我們是為了終點而開始,所以說我們的過程會很長。同樣我們在過程中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意見也就不足為過。不會因為那一點小事,我們就說放棄吧。
找回手工匠人的尊嚴
我接觸了很多的手工紙的匠人,大家都很辛苦。大家每一次都在講我們這特別辛苦,我們特別累,就讓我想到了貴州山區(qū)那些人。他們說我們這不好,因為我們太落后了,我們太窮了。
貧困不是一個理由,落后更不是一個借口。
那我們做手工藝的,或說做手工紙的,我跟他們說,母親為什么偉大?因為她能挨得住所有的那個時間。你本身做這個行業(yè),你就應該具備這樣的能力,或者說你談不上辛苦二字,那是應該的。通過這些,我就在想我們怎么能真正找到我們手工紙匠人真正得到那種所謂叫做“尊嚴”二字。
我們也希望可以讓更多的人真正認識何為一張中國高品質的手工紙。我們希望未來大家可以真正清楚,那是在漢代,漢地,漢人,漢字,通過在漢簡上書寫,轉到漢紙上書寫,我們找到那個原點。
同樣我們也希望,紙是紙,紙不是paper,因為paper它是古希臘語的詞源,它講的是叫做莎草,它不是完成紙的發(fā)明過程中的一種,沒有這樣的制作過程和工藝流程。同樣我也希望大家未來說紙,不是在說paper。
我們一直以來說長久這件事情,長且久遠,長久的前提,叫做穩(wěn)定。而穩(wěn)定的前提叫做純,而所有我們手工紙的過程的所有的付出,都是為了提取最純的,最穩(wěn)定的材料,完成更長久的保存。